第08:文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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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年02月02日 星期一 出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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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同学,男同学
  我从马场小学转回巨丰小学,何叶叶是屯子里唯一的同班同学。她的个子比我高半头,眼睛大而明亮,说起话来甜甜弱弱,眼睛闪闪的。我一直认为她不是用嘴巴在说话,而是用眼睛说话。她身材瘦弱,风沙狂舞的日子,走起路来飘飘的,好像风再大一点就能把她刮走。一个春天上午放学的路上,忽然发现昏黄的烟尘从西北的天空翻滚着卷了过来。刹那间黄沙遮天蔽日,鸟藏兔匿,残枝败叶张牙舞爪,如溃散的流寇望风而逃。沙子一绺一绺地打在脸上,火辣辣的疼,耳朵里灌满了“呼呼”的风声。我们走一步退半步,一会儿斜着身子走,一会儿倒着走。风中隐藏的那只大手,拉扯得我们东倒西歪磕磕绊绊。我拉着她的手,好像牵着左摇右摆的风筝,我真怕一散手,她就化作树叶飘走。我们到家时,风已经停了。何叶叶像从土窝里刚爬出来,灰头土脸,两根辫子上还挂着几根纤细的茅草。我伸手想替她摘下那几根茅草,可一看到她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仿佛喘息着说着什么,不知就怎么迟疑胆怯了。抬起的手拍了拍自己的头、揉揉眼,就回家了。直到我离开那个屯子,好像再也没遇到过那么大的风,再也没牵过她的手。我邻家的女孩,和我同岁,曾经摔过我一个大跟头,让我很没面子。可我在何叶叶面前,感觉腰板很直,也很有男子汉的感觉。正是这种男子汉的感觉,让我做出了一件平时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来。

  一次上学的路上,何叶叶问我:你知道咱班谁最霸道吗?我说:不知道。她说:就是刘泉,外号叫“小霸王”。刘泉个子是班里的大个子,长得白净英俊,父母是火车站的双职工,家庭条件优越,学习成绩也比较好。我来到班里时间短,刘泉给我的印象挺好,从心里也挺羡慕他的。慢慢地才知道刘泉是个孩子王,凡事好出头,同学没人敢惹,包括何叶叶在内的几个女生也常受他的欺负。何叶叶告诉我,一次上体育课自由活动时,刘泉把老苍子(苍耳子)投到向女生,惹得头发上粘着老苍子的女生吱哇乱叫。何叶叶就更惨了,她瘦得衣服不贴身,老苍子竟然从她的领口滚到了内衣里。她又痒又羞,哇哇大哭,几个女同学顾不得摘自己头上老苍子,搀着她到厕所里经过一番折腾才把纠缠在内衣上的老苍子摘掉。我的同桌后来告诉我,他当时在窗外偷听到几个女同学在老师办公室里控诉刘泉的罪状,说何叶叶前胸后背被老苍子划出了一些密密麻麻的血印子。

  何叶叶又问我:你怕他不?我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下瞪得圆圆的大眼睛,说:不怕!一阵秋风刮过,几只大鸟从路边树丛中扑棱棱飞起,我浑身毛孔一紧,竟冒出一丝冷汗来。

  这天下午第一节课后,“小霸王”和几个同学像猴子一样在教室里打打闹闹、蹿来跑去,同学们避之不及。他为追赶一个同学,竟然在课桌上左右腾挪。当他一只脚快要接近我的桌面时,我鬼使神差地抬起右腿。右腿和他的左腿在空中相碰,“扑腾”一声小霸王趴在了桌子上,教室里登时鸦雀无声。“哇——”小霸王一声长哭,仿佛是巨石落进深井传出来的悠远、沉实的回声。房檐下叽叽喳喳的麻雀受到惊吓,惊慌落魄地飞走。随之,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
  站在老师的办公室里,老师批评、呵斥的话一句也没听清楚。直到一阵骂声越来越近,学生报告老师说看见刘泉他妈来了,老师让我赶紧离开办公室躲起来,我才猛地回过神来。事后才知道刘泉摔倒后,同学飞快地把班主任老师喊到教室,班主任老师派两名学生架着一瘸一拐、哭哭啼啼的“小霸王”回家了,然后把我带到了办公室。其实,老师批评、呵斥我时,我大脑开了小差儿,我努力回忆着教室里发生的那一幕,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的右腿怎么会抬得那么高,刘泉怎么会像纸飞机一样在空中停了一下,然后双臂向前伸开又像青蛙一样稳稳的趴在了桌面上。后来我结合同学们的描述,还原了当时的情景:刘泉趴在我书桌上的瞬间,桌面向着刘泉身体这边倾斜了一下,又迅速恢复平稳,桌子腿颠簸着前移了一寸左右,地面砖缝里升腾起一缕尘埃,慢慢地上升。他趴到桌面上一动不动,又好像攒足了力气猛地抬起头,喷出的气流推动着哭声灌满了教室,这哭声在教室里打了一个旋儿,又从敞开的门窗荡了出去。冬天窗框上糊的报纸经过风吹雨淋字体已褪尽了墨色,一条条、一片片卷曲着。“小霸王”的那一声长长的哭声穿过窗子时,那些条条片片的纸竟然一阵阵地抖动,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。他的鼻涕和眼泪流到了桌面上的算数纸上,抬起头时半张纸粘在了他的脸上——面目全非。

  我靠着教室的西山墙,露出半个脸向东边老师办公室那边张望。一个中年女人正在办公室外叫骂,身子不停地摆动,还夹杂着手势,我的班主任正在劝说着什么。我感觉事情一会儿半会儿完不了,就一溜烟儿地跑回了家。在家猫了一个星期后再回学校时,一切都已风平浪静。

  三年后的春天,我当时已转到吉兴小学读五年级。父亲去长春市二道河子区迁祖父的骨殖准备回山东老家安葬,我请假和父亲一起去了长春。离开在八里堡居住的伯父家,父亲背着祖父的骨殖直接去山东,我自己坐着火车返回郑家屯。日落的时候在巨丰屯下了车,我找到了刘泉家,他妈妈热情地接待了我。我在他家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大米饭,一碗西红柿炒鸡蛋。吃完饭,刘泉骑着自行车把我送到离家很近的坨子口才返回。

  站在坨子口,已隐约看见了家中的灯火。回头观望,起伏的坨子好像卧着的巨兽,浅蓝的天光笼罩的灌木丛好像是它耸动的鬃毛,几只大鸟像天幕上滴落的墨滴倏的落入坨子深处的密林。整个天地一下静了下来,彰显出它的悠远和辽阔,刘泉的身影融进了那茫茫的夜色。

  如今,天各一方。女同学,男同学——他们一直居住在我遥远的童年的时光里,陪伴我做着童年没有做完的梦。他们生活可好,我祝福他们!

  2014.10.23

  (原载美国《伊利华报》2014.11.3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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