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注:杨卫星男一九五七年生,东昌府区人,中共党员,系贵州省引进的第一个中国科学院心理学博士。先后任聊城大学,贵州师大,湛江学院二级院长,教授,硕士生导师。在发展心理学领域颇有建树,主持国家级科研项目多项。系中国卫生心理协会专业委员会专家委员,山东省心理协会副理事长。值杨卫星博士病故五周年之际,刊发此文,旨在学习他勇于探索,知难而进的治学精神,以励后人。
(接上期)王老师是讲鲁迅文章的高手,好多同学是受了他的影响,对鲁迅的《祥林嫂》等文章非常入迷。记得王富仁老师当年上课,到最后几分钟就让同学们自己复习,他则走到教室门口,掏出九分钱一盒的劣质香烟如饥似渴地抽了起来,引出同学们一片偷笑。王老师还给我一个印象,无论在他的家门前小桌上吃饭还是开校会,总是抱着一本书在看。有一次还从八里外的聊城大学用地排车拉了一车书回四中,累得满头大汗,脸色发黄。那几年,我们和王老师经常接触,写信联系,至今还保留着他给我们的回信,在求知的道路上,让我们受益非浅。有一次,王富仁老师从韩国飞北京取道聊城来看老母亲,第二天是仲秋节,我和卫星一大早去火车站送他,当检查员例行安检时,王老师的塑料袋里只有两块月饼,两本书籍。我记得其中一本叫《存在与超越》,王富仁老师在那时已是我们的学子偶像,只要在中央电视台《东方之子》《读书时间》看到对他的采访,我们也感到骄傲和自豪。卫星还有一个特点,对同学有事求他,他是有求必应,全力以赴。比如孩子转学,假期复习英语,哪一个孩子适合向哪方面发展,哪里的学校更有利于哪种类型的孩子的成长,他在这些方面,确实给很多同学的孩子尽心尽力,使同学们更加接近他,相信他。九十年代初期的那三年里,卫星在聊大教育系兢兢业业地教课,同时也在和西北师大的同学不断联系,他听说已有好几个同学考上了博士,并且都劝他不要墨守成规,趁着没过考博年龄,赶紧复习,拼他一拼,否则后悔晚矣。这些信息对他刺激不小,他在教学过程中,也感到还缺少一些什麽,需要更上一层楼,看到更美的风景。当时我是反对他考博的人之一。理由是,这些年一直在外奔波,去的地方不少,一别几千里,还不就是在外省市的那一平方米的桌子前苦苦坐着,一熬就是几年,还换了好几个省市在那里熬,家也顾不上,饭也吃不好,一直在穷哝,只落了个好听,却透支着身体,就是考上博士又有什麽了不起呢?像范进那样,七十岁中举喜疯,不如就在聊大混上个教授就行了,不要再瞎折腾了,都快四十岁了。可是卫星是水命人,水往远处流,且又是一个极具叛逆性格的人,不劝他还好,一劝他,他的邪劲倒上来了,非考不可。他一头钻进书堆里,疯狂地复习起来。卫星是公认的聪明,思路很准确,记忆力过人,属于比赛型选手。不过卫星那时私下也承认,毕竟三十七、八了,不如以前了。他考硕士时,越复习越有精力,越复习越兴奋,感觉就像喝着东北老烧吃小菜,咸辣成瘾。竟有一次复习到兴头上,他跑出一中家属院,冒着大雪一口气跑到铁塔寺我居住的地方,我问他出了什麽事,他说复习考研精力过剩,到铁塔寺玩玩。可这次考博,他也感觉到复习有些吃力,就是凭着信心和毅力坚持不懈地复习。一九九五年,他被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录取为心理学博士研究生。喜讯传来,我早放弃了对他的劝阻,从心眼一气高兴到嗓子眼,又加入到祝贺他成为同学中第一个考上博士的喜庆行列中去,为他的不屈不挠的成功喝了不少高度酒。
卫星又去北京,为他的博士理想去受苦受难了。刚开始,他的学习非常紧张,来自全国各地的几位同学各有特点专长,通过交流,他感觉眼界开阔,也感觉到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,不抓紧把学业定好位选好题进而提升一步,博士毕业论文是很难通过的。他几次和同学根据导师的要求,带着科研课题反复到全国几个省去搞各个层面的心理学实验和实践,并在顶尖水平线上从纵向到横向,从微观到宏观研究人的心理感知、印象、反应和痕迹遗留及即时走向,从中提取出个性和共性的东西。那几年里,我们也没少交流哲学方面的体会,从中国的老庄,到外国的亚里士多德。从孔孟之道到尼采、佛洛伊德。我在聊大借了黑格尔的《精神现象学》一看就是三年,虽然没有产生所谓的顿悟,但也没产生迟钝,总感觉里面有东西,但也说不清楚究竟有什麽东西,就和种麦子一样,播到地里看不见了,心里却盼着春天的到来,好看到属于自己的绿色的东西。我俩谈论更多的是《易经》方面的心得。早在一九八四年我在山东体院上学时,受同学的启发和影响,开始接触周易方面的书籍,并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。一经深入,就像着了魔一样,晚上一看易书就是七、八个小时而异常兴奋,也由此进入了一个奇异的怪圈。一到集市,就去搜寻此类书籍,无非就是油印的那种看不清的残缺页码的面相手相书,可也感觉是如获至宝,回去后又誊又抄,没少瞎忙乎,去济南开此类会议,也是去旧书市场购买有关资料。卫星知道我在研究易经后,就上了心,从一九八七年开始,就从兰州给我买易经书籍,包括高亨先生的《周易古经今注》。每到寒暑假,我们几人就凑到一块,结合各自情况,交流研易方面的心得,并不时地用于实践。把易学大家尚秉和、高亨、徐志锐、刘大均、邵伟华的著作深入探讨,把严新、赵金香、庞鹤鸣、柯云路的气功书籍作对比研究,还记了不少周易气功学习心得,确实卖了很大的力气。卫星他本人并不研易,他说一看那玩艺就头疼,但是他很喜欢我的周易研究,就像我很厌恶英语,但就是爱听英语对话,虽然听不懂,就是感觉好听,是一种享受。卫星有一次从北京回来,已是晚上十一点多,他没有回家,先跑到我家里把我喊出来,就易经的话题扯了多半夜。他说在北京已经掀起了此类热潮,非常有意义、有价值,甚至说有些心理学解释不了的,让周易一论证,反而很快就解释清楚了,老祖宗留下的这一手还真厉害。他认为我把易经的某个卦象融入小口径射击运动训练是明智之举,给人占卜算卦也是对预测的发扬和补充。为了证明易经能和当代心理学相结合,有几次他把我领到某个街头或生人面前进行预测,然后对证,更坚定了他对心理学和易经接合进行实验的信心。并让我去聊城大学,给中文系讲歌词创作,给政治系和其他系讲周易研究,开阔学生视野。卫星除了关注《易经》、《气功》之外,对我的诗歌创作也很感兴趣。一九九三年开始,我在《词刊》、《歌曲》、中央台、省台连续获了几个大奖,发了一些歌词,他很注意,并提了自己的看法,和王富仁老师给我回信中说的一样,认为我的词比我的诗要写得好一些,也指出要避免悲观情绪,但更要避免口号。每当《鲁西诗人》出版,我都会给王富仁老师和卫星各邮上一份,他们对这本刊物评价颇高,认为是当代诗人精神生活的真实写照。卫星还参加过诗人协会的几次活动,王富仁老师来聊城时,还抽出时间给部分诗协会员讲过课,大家受益非浅。一九九八年,卫星经过三年磨砺,获得心理学博士学位,回到聊城大学工作,在教育心理系任副主任。二零零二年,应聘去贵州师大工作,是贵州引进的第一个心理学博士并担任教科院长。二零零六年去广东湛江学院工作,为硕士生导师。
家事又公事大化沧海飞
卫星是好样的,一鼓作气拿下博士,获得很多个第一。他是家里的顶梁柱,他非常孝敬父母,每到冬天,他怕母亲犯病,就把父母接到他那里去住。他尽心尽力,为六个妹妹做了不少事情。我最佩服卫星办事干练,从不拖泥带水,说出发拔腿就走。有一次,在黑龙江上学的他的六妹彦波得了重感冒高烧不退。他听说了,二话没说就直奔车站。那时乘车很不方便,买的是站票,他从上了去哈尔滨的车就呆在座位下面,一个来回只用了五天四夜,一般人是吃不了这个苦的。卫星就是这样,风风火火,吃苦耐劳,不讲究吃,不讲究穿。他刚去大学时,就穿着一身价格很低的休闲卡克服,有的学生还以为他是一个工厂的技术员。仔细想来,卫星又是苦命的,奔波了半生刚想安定,就一病不起。卫星的父母都是非常善良的山东人,在东北吃尽了苦,把七个挨肩的孩子拉扯大,加上孩子和女婿,他家一共出了八位大学教师,其中不乏硕士,博士,留学博士,这是杨家的骄傲,也是聊城的骄傲。对于这些,卫星看得很淡,从不炫耀,只是给她们加油鼓劲,关健的时候给她们提个醒。聚会吃饭,卫星做得一手好菜,从不喝酒,会抽上一支烟,拿出攒下的贵州茅台招待同学。他从来不印名片,认为那是一个符号,没太大的意义。从二零零九年,他吃尽了和病魔搏斗的苦头。去世前几天,他在重症室里,身上插满了管子,同学看了心如刀绞。他的头脑非常清醒,不愿意再看见同学。他只愿意叫女儿和几位亲人陪伴,以减清精神上的痛苦。我们知道,卫星最疼他的女儿佳佳,他感到已经不能再为女儿做些什麽,心里充满了痛苦和遗憾。他经常在我面前夸佳佳好学上进,悟性颇高。在女儿上小学三年级时他就告诉我,凭佳佳的智商上大学本科没有问题。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很正确的,佳佳不仅上了本科,而且还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山东大学硕士研究生,毕业后分到一所大学当了老师。对于佳佳的婚事,卫星感到最最遗憾的就是因病无法参加女儿的婚礼和婚宴。我曾听到他无数次叹息,也曾看到他眼睛盯着天花板好长时间不说话,我就知道,卫星是因为女儿的事情不能前往,内心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。有次我陪继华学兄去看他,他坐在马扎上,听病友唱歌。一看到我,他就让我给大伙唱首歌,在这种场合,我心里难受也不敢唱歌。可卫星叫唱,我必唱不可。我唱了一段《父亲》,又朗诵了我作词的《源远流长母亲的爱》,当我朗诵到“亲娘的白发像那柳絮飞扬,飘在儿的眼睛里疼在儿心上”的时候,我看到卫星眼睛里噙满了泪水。我一步跑了出去,再也没有勇气向他告别,在下楼梯时我泪如泉涌地忽然喊了一声:卫星,你快些好了吧。可是,不几天,卫星的病情突然加重,尔后,就走了。痛定思痛,我为卫星作了三联一诗,以寄思念:年少闯东北少年归故乡首赴兰州硕士再攻北京博士桃李纷纷满天下;青年走齐鲁盛年觅黔粤笑饮黄果瀑布纵横湛江学海硕果累累赠人间 横批:天地同怀 ;陇中燕京呕心求学梅花寒泣冬去春来雁欲叫;粤海黔川沥血执教情洒异方时至仲秋月不圆 横批:憾留人间 ;玄奘西游鉴真东渡达摩面壁苇叶凄凄少室砺影何所去;屈子汨罗王勃孤鹜子昂悲怆天地悠悠长风秋水共自由 横批:走向远方 又赋诗曰:人生颠狂亦如幻,天恩地赐三万天。日升月落何所走,韶华一去不复还。白发倒数想青丝,苦酿春雨强悲欢。更有浊酒照孤影,万里悲怆览云烟。
卫星走了,带着很多荣耀,更带着许多遗憾。卫星,你究竟去了什麽地方?是去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黑龙江肇东,看看那久违的少年梦中的小河是否开冻融化;还是去了老家南杨集,去观赏运河岸边的童年老屋;是去了黄河上游的兰州饱览碧水东流,还是去了齐鲁泉城,笑望千佛护佑;是去了首都北京看长城婉延,还是去了贵州高原,手捧黄果瀑布看玄奘西游;是去了湛江纵览琼州海峡,还是在南国校园里闻百花芬芳。纵观卫星的人生历程,从小河到运河,从运河到黄河,从黄河到高原,又从高原到湛江的大海,一路走来,越走心路越宽广。卫星啊,你去贵州之前,曾向我征求意见,我说黔苗之事,不可成行。多少人都反对你去那个举目无亲水土不服的地方。主席在那里拨了乱,反了正,转了折,幸了运。可你不是主席,你是博士。你不是红军,你是杨家将。古有训曰:孙家出谋略,杨家上战场。你就是不听我的话,于是你去了后,像关公走麦城一样,在那里缺氧,在那里孤独,在那里喘息,在那里落病。你真像《人在旅途》表述的那样:从来不怨命运之错,不怕旅途多坎坷。向着梦中的地方去,错了我也不悔过。卫星走了,在仲秋的前夜,向月亮上飞去。当他接近圆圆的月亮时,他看到美丽的嫦娥在独舞,勤劳的吴刚在伐树,可爱的玉兔在嘻戏。他不忍心惊动他们,就默默无语的在月亮的不远处,化成了一颗永恒的卫星——杨卫星。
2009年9月定稿
2013年9月修正
(完)




